从《冥想》到《自语》——萌萌推介词
刘虹是一位图式意识极强的范型画家。
她是从图式的历史中走出来的,但她走出来是想走回自身,即找到属于自己的图式语言。从《冥想》到《自语》显示了这种寻找的眼界和功底。《冥想》用极单纯的色调和背景把女性形体的特有姿态实显在不安而委屈的自省中,仿佛历史不平衡的倾斜造成了空间的负重感。在《自语》中,一切带有文学倾向的痕迹都退去了,抽象了。色彩神秘地几近单色。在既作为背景又作为置换物的布的皱褶所造成的平面化的、切割的错觉空间中,符号化了的女性形体垂直着,对公共的具体部位的“遮去”——阴影、省略和少有的暖色的遮盖或置换——以冷峻、尖锐的视觉效果,构成独特的自语方式。这种自语方式不再是冥想式的内省,而是在理性世界的工具化、共公语言的覆盖和图式历史的连续性中,断裂出一种富于个体性并具有包容力的图式表达。
致刘虹——萌萌
1.看了你寄来的两组作品的翻 拍片子:《自语》(5幅)和《冥想》(9 幅);也看了你的“简历”及“关于图式背景”(的简短说明);还看了王林关于《冥想》的短评和7位批评家对《自 语002号》的“学术意见”——由此《自语002号》获得了“广州首届90年代艺术双年展”的优秀奖。我这样走近你——一个沉迷于画女人体的女人。而我不仅同你一样注视着女人,也同你一样关注着《自语》的语言 方式。我想换一种方式介入你的《自语》——至于《冥想》,我把它看作《自语》的或然性阶段,无论是图式,还是意义。我的方式是悄悄置人的对话,你可以把它看作你的两个“我”,或者你把我看作无意识的“他者”都行。
那么我想问你的第一个问题是,你的“关于图式背景”(的简短说明)为什么那么远离图式,用你信中的话 说,它明显地闪烁其词和具有抒情的笔调,几乎是一种逃避。是不是除了图式的历史和你用图式讲述的自己 的历史,任何文字的说明对于你来说都是多余的?你是这样想的吗?那你为什么要在“自己的历史”前冠以“我们”的全称词,从《冥想》到《自语》不都是个人的几近挣扎的语言方式吗?
2.我想问你的第二个问题就是你的图式直接启示的问题了。我惊异于你对图式的敏锐,从《冥想》到《自语》的跨越中留下了那么多耐人寻味的图式的修正。同样是女人体,前者是直接的身体语言,后者却是身体的抽象意义的符号化。如果前者还带着第二阶段女性主义突出性别差异的特性的话,后者却神秘地想接近一个20世纪重要问题的隐喻:公共语言的私人表达的问题。你意识到你的两个阶段作品其间的断裂、转换和生成吗?
3.我们生活在公共性中。这种公共性无处不在,甚至公共语言的从意识到无意识的覆盖。如果对这种公共性无意识,我们就只是一种没有个性的平均值。20世纪的工业化和由工业化带来的各种社会现象乃至语言方式,使这一点尖锐和突出。你的《冥想》和《自语》是倾向个人性或就是个人性的。如果《冥想》还只是用显示差异的真实形体动作、姿态来表达的话,那么《自语》已省去了非常多真实的东西,变成了一种抽象程度很高的图式符号。在这种跨越中,色彩从冷暖对比的灰柔调子一变而为以阴郁得深沉的蓝色为基调,使少有的暖色变得引人注目的神秘。我想问的是,你以为这种色调的变化是图式变化的重要构成因素么?你是靠什么样的技法达到这种既纯净又厚重的色彩效果的?是有人说的覆盖式的制作技法吗?
4.还是回到公共性的问题。前面我说我惊异于你对图式的敏感,尤其是在《自语》系列图式的不断修正中透露的敏感。其中最令人惊异的,是你对女人体头部和阴部的三种遮去方式:阴影、省略和遮盖。在我的理解 中人的头部和阴部,是最具有公共 性的部位。这里头部主要指面部和面部的面具化。它们都是直接为人与人的交往和沟通而存在的。遮去公共 性,是为了显示《自语》的深层涵义,你也是这样理解的吗?你是用你的画家的直觉感觉到的?或者你的这种处理还有别的想法?
5.我仍然想回到“遮去”的方式上。前面说过你用了三种“遮去”的方式:一种是阴影;一种是省略;一种是遮盖。这三种方式显然还是有差异的。“阴影”和“省略”是用在阴部的“遮去”。而头部的“遮去”方式是“遮盖”。这里遮盖是取代、置换的意思,即将头部用两种“皱褶”遮盖、取代乃至置换。这两种“皱褶”,一种是基本色调的;一种是同样明度的暖调子的,既形成对比,又极其协调,它们一起从背景中凸现了出来。我要知道,我这样理解牵强吗?如果我的理解能成立,这两种“皱褶”和人体的头是什么关系?即除了遮盖取代以外,它们还有置换中生成的意义吗?
6.我注意到“皱褶”在《自语》系 列的第一幅即《自语002号》中,还只 有一种,而且还是实物形态的,即是女人体的坐垫。而在另外的4幅中,这暗红的“皱褶”已明显地符号化。它成为置换。这里置换已是双重的符号化,即头部和遮去头部的“皱褶”的双重的符号化。它们由此具有了一种在相互指代中的生发的意义。那么这暗红的“皱褶”是什么呢?是大脑?是思想?
7.与这暗红的“皱褶”形成对比的另一种“皱褶”,主要是在画面的基本色调中用构图、线条和明暗关系凸现出来的,它同样因成为遮盖、取代、置换而神秘。而且它那样明显地造成了平面化的、切割的、错觉空间的图式效果。它是人的生存条件和环境的隐喻么?
8.关于图式的变化,从《冥想》到《自语》,有一点非常明显,即前者用人体姿态的生动性充分展示了你训练有素的观察能力和写实功底;后者的人体的符号化处理却在变化中取了一种基本不变的构图方式,即垂直构图的方式。它造成了一种冷峻、尖锐的视觉效果。我想知道的是,“垂直”,这是你的自语方式的隐喻么?
9.自顾自地说了这么多,借用一位朋友的话:我说是为了你说。来不及真的对话,用连续提问的方式当然是不得已而为之。好在它真实。也许要特别说明的是,我关注语言问题,自语更确切地说是失语,即无语,即无语中对语言的切人,它是靠自我构成的“听一说”关系打断逻各斯中心主义的“听一说”的连续性的。我也这样期待我们的对话。其实应反过来说,我们都应在对方独特的个体性中找到自己的界限和在转换中生成的意义。我因此感谢你。
我不是一个女权/女性主义者,因而我才那么惊喜地看到你从《冥想》到《自语》,几乎一步就走出了将女人体看作人类温情的“冥想”。
致萌萌——刘 虹
1.假如说“图式背景”是指对画家创作发展经历的追溯的话,那么对此,我的确感到有些一言难尽。因为我的图式发展到今天的样式,是我个人心智的综合结果,而对这样一个深广的综合背景,寥寥数笔是难以尽述的;而仅简单地敷衍几句,略谈我曾受某类艺术家或艺术流派及其观念的影响,在我看来又并无多大意义。因而我选择了逃避的方式,这样的方式因其实际上什么也没说而可能显得缺乏学术性,又因其“文不对题”似乎显得有些可笑,并且同样地没有意义。你说对了,我感到文字在这里确实多余。而“我们”的全称词,则指代艺术家群体,因为图式尽管是个人的,但每个人的图式发展,却来自共同的背景——图式的历史。
2.在创作《冥想 》系列时期,我确 实比较热衷于一种直接的身体语言, 以至于不可避免地使人体的动作都多少带有文学性倾向,尽管为了抵消这样一种倾向,我总是将背景以极简的平面分割的组合方式,使人物置身的情景和时空抽象化,以期造成画 面意念的抽象化,但它毕竟还是太具体,因而它的意象显得太形而下,也太缺少文化上的包容性,而在《自语》系列中,我力图修正和超越的,正是这一点。
3.对于色调,我越来越倾向于排斥色彩,这也显露了我排斥画面情绪内容的心理趋向,我选用的色调色彩已缩减到了几近黑白灰的单色,而少量红色的置人又打破了色彩无个性状态,使画面获得很强烈的色彩对比效果。如果说《冥想》系列的色调处理是以情绪化的灰柔的色调营造一种温情的氛围的话,那么《自语》系列则是让色彩在深重与凝固中让人思索,因此,这两个系列在色彩意识上的转化确实是图式变化的重要构成因素之一。
4应当如实地说,构制这样一种效果,当然是出于画家的直觉,如前所述,我在《自语》中力图排斥一种具体性,而作为公共性存在的面部,恰恰是人类最富具体性的部位——具体的民族、具体的个人、具体的表情等等。我在遮去这种公共性的同时,也就遮去了这些最为敏感的具体性,从而使人体在画面中成为更纯粹的抽象化符号,它所传达出的一种形而上的思辩的意向,似乎也更切近于“自语”的幽闭状态。
5.既然人的面部是公共性的,那么人与人在相互交往时注意力总是惯于投向面部,而我将其用别的符号遮蔽和置换掉,实际上是以一种强加于人的干扰手段营造一种视觉的陌生化效果和心理的紧张关系。在这里,“皱褶”实际是布的符号化。在现实生活经验中,布与人体有非常实用的关联,而我将布纯粹作为符号置入画面,与人体无逻辑地组合在一起,加强了我所需要的非现实性效果。
6.这一点我在前一个问题中其实已经涉及了,依我的本意,它既非思想,也非大脑,它至多是一块红色的非逻辑而又不可名状的布、一个符号,没有意义也不明确暗示任何具体东西;只是在视觉效果上,无论是它被放置的位置还是它的色彩,都足以给人造成一种尖锐的刺激感。或许恰恰因为它令人感到别扭、怪异、荒诞而且实在莫明其妙,人们更倾向于给它塞人意义,或者产生各种联想,比如你所说的思想、大脑,于是,这里无形中产生了一种近乎“场”的心理张力区,而这也正是我刻意达到的效果。
7.人总是在自身的生存境遇中不断地追寻或者逃遁,遭遇自己,遭遇同类。人们在追寻价值与意义中挣扎,在现实世界和理念中挣扎,在逻辑与非逻辑中挣扎,这一切沉积为人的内心经验,又构筑了人的感觉世界,从这个意义上说,我的图式效果,完全可以说是我对这个世界、对人类、对个人生存境遇的隐喻、象征和思考。
8.垂直的构图方式或者说中轴线的使用是我自《冥想》以来就一直惯于沿用的手段。垂直可以造成稳定和静止的感觉。我希图在《自语》中最大限度地缩减躁动和不安定的因素,让形式更加凝固,以形成一种全然的理性和极度沉寂的感觉,将一切意念指向内省——自语式的内省。
1995年第2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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